窗外的两棵银杏树

记得老市府的照壁两侧，有两株银杏树。
银杏树粗壮挺拔，鳞状龟裂的深褐色树皮，赫然昭示岁月的沧桑——银杏树，是植物界的“活化石”。它的存在，就是古老，就是历史。
植物学家说，银杏树的起源，可上溯到几亿年前的恐龙时代。或许，还要古远。
恐龙灭绝了，其他国家的银杏树也灭绝了。只有我们中国的银杏树，顽强地存活下来，并且基因稳定地代代遗传。于是，就有了“中国银杏”、“植物界大熊猫”的美誉。
老市府也是历史悠久。西园有一道青砖垒筑的破旧围墙。不少人以为，这就是太平县署的老墙界了。可土生土长的方先生告诉我，太平县署的老墙界，在围墙外面。
方先生曾指我看一堵已经封死的门道，说，走出这道门，可通向当年的太平县署监狱。
明清时期的县署设置，是有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等职能部门的。太平县署的设置，应该有监狱。
记起一部小说——《三刻拍案惊奇》，第一回“看得伦理真，写出奸徒幻存目”，就讲述了一则发生在浙江台州太平县署的冤案。
前年，中央电视台连播的《大宋提刑官》，也有“太平县冤案”一节。
想来，浙江台州府的太平县署，是早就名声在外的。后来，因为与山西、安徽的众多太平县重名，才改为温岭。
方先生的家就在太平县署附近，对这座大院很了解。他还曾带我去看了几块鲜为人知的碑勒，就在院子里。
一块在仪门东侧的水槽边，被当作垫脚石了，有人还在上面拌过水泥。这是同治六年（1867年）四月的古物，是块残碑，右侧抬头上刻着“补用总捕分署浙江台州府太平县”字样。
另一块在中轴线4号楼东侧花圃，当作一般的条石，铺砌在珊瑚树围筑的篱笆墙下。这是太平县署老墙界的碑石，上面有“太平县署墙界”六个大字。就不知是何年月，立于何处的。
老市府档案馆楼前还有两棵能够结果的银杏。
这是两棵雌性银杏，与大门外照壁旁的银杏差不多高大，差不多树龄。树形、树叶也十分相似。
我知道，银杏树是雌雄异株的。但光看树形、树叶，我分不出它们的性别。笨了，是吧。
可笨人自有笨办法。我是这样辨别银杏树的雌雄的：花开时节，我认定有桑椹一般绒绒花穗的，是雄性银杏；挂果时节，我认定有银灰色果子的，是雌性银杏。
老市府能看到八棵银杏，门外两棵，皂树园两棵，档案馆楼前两棵，宿舍楼窗外一棵。还有一棵，是方城小学的，因为紧挨市府大院的东侧，又是大半个树身挂在墙外，所以，天天能看见。
这八棵银杏树，六雄二雌，性别比严重失调。
这就使得雌性银杏格外得宠。雄性银杏，争相把爱情的花粉，传授给雌性的银杏。档案馆楼前的两棵银杏树，就会年年挂满喜人的银杏果。
成熟的银杏果，有鹌鹑蛋一般大小，杏黄色的果皮上，蒙了一层银灰色的霜花。这是它称作银杏的由来——银杏，银色的杏子者是也。
搓去杏黄色的果皮，是橄榄形的果核，果壳是白色的，很像开心果。所以，银杏，又叫白果。
白果去壳，是包裹着粉红色花衣的淡绿色果仁。
白果的果仁，既糯甜，又滋补，是干果中的上品。《本草纲目》称，可以降压，可以止咳，还可以增强记忆。
在我的家乡，白果是吉祥果，聪明果。婚庆人家，或是新添人丁，都会买些白果，掺和花生、红豆、桂圆、葵花籽等，染成红色，制成五色果，或是抛洒，或是馈赠亲友。一家的喜事，就成了全村的喜事，成了十里八方的喜庆。
有专家研究，雌性银杏树，胚胎发育和抗旱耐寒能力等，都不如雄性银杏。所以，难以存活。结果就更难了。自然生长的雌性银杏，20年后，才开始挂果；数百年之后，才进入盛果期。公孙树的别名，就是这样来的——爷爷栽树，孙子收获。
档案馆楼前的银杏树，能结满树枝的白果，不说百岁，也是走过大半个世纪了。
去年，这两棵银杏树，生长状况不是很好。10月初，满树的叶子，惨烈地红艳起来；不到大雪，又提前掉尽了枯叶。
是耐不得夏秋时节长时间的干旱呢，还是敏感地预料到了与我们的分别？
两者兼而有之吧。银杏树，也是有佛性的圣树。古代高僧，爱把银杏树称为中国的菩提树；道家也视银杏树为神仙树。
往年的秋冬，只要得闲，我就会凭依阳台，看金黄灿亮的银杏叶飞呀飞的，营造出金黄色的漫天飞雪，我爱称之为银杏雪。这种意境，只有亲见过的朋友才能想象，才能分享。
那时，俯瞰银杏树侍立的庭院，大地铺金，一片辉煌，连井台、水槽、晾晒被服的小天井，也都铺上了金色的银杏叶。对面的那片铺设黛瓦的屋顶，因为铺了厚厚一层银杏落叶，成了熠熠生辉的金顶。
那时，林家阿姨，带着她的小孙女，扫起金黄的银杏叶，晾干了，备作药用。我听林阿姨说起过，银杏叶泡茶，或是煎服，能够缓解她久治不愈的偏头痛，省了不少医药费。
我常从楼上下来，帮着林家阿姨扫落叶。
才扫起一大篓筐，很快又是一地金黄。
真的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银杏雪。
抬头看看，高大的银杏树，还有满树金黄的叶片。
好想继续与银杏树为邻、为友。
可我知道，这是一份无法满足的奢望。
再见了，古老的银杏树。
再见了，飘雪的银杏树。
再见了，窗外的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