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着这南国银杏变色的日子,不想,在泠泠冬雨中,猛然发现,马路边的两排银杏已是一片金黄了。
非常喜欢银杏渲染的氛围。伟岸高拔的枝干,托举着串串金色的树叶,延展在蓝色的苍穹之下。黄与蓝,能将这两种唯美纯净而不显喧闹的颜色搭配在一起的树木,唯有银杏。
银杏是古老的树种,出现于3.5亿年前的石炭纪,后来由于第四纪冰川的影响,在地球上绝大多数地方消失,而在中国却得以奇迹般保存下来,堪称植物中的活化石。小时候读书就知道。对银杏也就有了一个不寻常的印象,它是有别于一般树种的,有着悠远的贵族气质。
不过那时家乡的银杏树颇多,我们称之为白果树的。在几个僻静的土岗上,生长着密密的老白果树,中午放学后,常有孩子们抓起石子瓦片,往树上使劲掷去。随着沉闷的一阵响,树干岿然不动,那枝间不经意间掉下几个绿色的小东西来,孩子们一拥而上。别抢,是我的!力气大的挤开瘦小的伙伴,手中握着胜利的果实,一脸得意。
给两个我尝尝吧,旁边有艳羡,也有恳求,胜利者昂着头颅,很大方地赏给拥戴者。敲开,小心地将白中带绿的馅咬住一口,味道却是苦的。生白果有毒。我们也明白,但还是忍不住要尝着试试。自然,尝过后也就没兴趣了,这白果将派上它的最大用途,打弹弓。
石子什么的打到人身上太痛,还脏,战斗之外,得讲究人性化。这样,记忆中最常用的子弹除了楝树果,就是这白果。楝树果烂了有股酸臭味,白果好,干净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眼中的银杏已不再是错落的自然树林,而是精心布置的行道树种。城市道路两侧,常可见到它们整齐的身影,有的并不高大,显然是栽种的时间不长。
这时,我便在静静等待,等待它们变黄的那一天,那一段描摹天地的特殊日子。
“文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当作人间雨。”王维写过一首《文杏馆》,将银杏称为文杏。其实,古往今来,中国称颂银杏的诗文很少,且多是夸其虬劲雄伟,能擎天蔽日。而于我看来,银杏最美的时候不在其浓荫叠翠,也不在其果实累累,却是叶页金黄,即将零落大地的时候。
恬静,深入骨骼的静,是这种美学形态的核心。走在路上,当迎头碰上那些金黄的银杏树时,我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目光向上,刺向森森的蓝天。有阳光,更好。一幅多么凝定的风景。这时候,不需再多想什么,唯有清冽的音符划过长空,奏响一曲隽淡的赞美诗。即便是坐在疾驰的汽车里,我的视线也总要侧斜,尽力搜寻那种黄与蓝的组合。因为它们会告诉我,在这个喧嚣浮华的世界里,还存在一种不可或缺的因素,安静。
一季季落叶的生生谢谢,铸就了被称为国树的银杏之伟大传奇。虽然,银杏本身它是不在乎这种封号的,在北至辽东,南到大海的广大区域,多少世纪,它一直都在默默生长着。人们见惯了名山古刹中的许多寿达上千年的古木,冠以“神树”之名,并扎上红绸之类,将其当作膜拜对象,殊不知,那些远离人群和热闹,沉浸于寂静的时光,始终与天空、大地为伍的银杏,才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银杏黄了,有种看不见的东西在树间流淌,那一种物质,通向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