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天来了。
春天充满活力,百草争春,百花争艳,这便使我想起家乡的古银杏树来。
“只许银杏冒新绿,哪个杨柳敢露芽”,家乡的古银杏树,它以压倒万物之势迎春,总要抢个先,露个脸。
家乡的古银杏树,最令我情有独钟、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一对千年夫妻古银杏。
我的家乡在江苏泰州东乡的土山,古称为白土埭,是海陵旧郡,江滨新邑,九垓通达之地。土山,是宗教典故“空中传书”主人史宗隐修传教所在,是晋代大文学家陶渊明拜访求教之所,土山的施家埭是《水浒传》作者大文学家施耐庵出生地,崇实学堂是清末康有为维新变法后,泰州东方戚家垛办起的第一所公办学堂。土山,历史上也是兵家争夺之地,而山上更是神奇地生长着一对古银杏树。
说奇,这对夫妻银杏树,相距150米,其腰围都在10米以上,高近30米,树冠约28米。椐林业专家考证,树龄超过1700年,相传是东晋高僧史宗手植。这一公一母两棵古银杏,长相厮守,阴阳相依,夫妇相敬相随,同心同德,心心相印,可谓中华一绝,天下无双。
千百年来,他们历经风雨红尘而初衷不改,谛听钟声佛号而心地安然,为土山人民虔诚地守望着。关于古银杏和土山最迷人的说法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黎明,天上飞来一只硕大无比的凤凰,身上驮着一尊金光闪闪的菩萨向东方飞来,变成一块高地,名叫凤凰垛。凤凰垛方圆百十亩,最高的地方是凤凰头上的冠子,变成了一棵公银杏树,凤凰驮着的菩萨变成了一座庙,凤凰尾巴变成了一棵母银杏树。高地像山,人们就称之为土山。
我从5岁开始,就在树下的土山小学读书,直到1969年毕业。后来知道,当时的校舍是土山武庙僧人僚房改成的。说起土山武庙,就更显这对古银杏树的神奇。《高僧传》卷十这样记载史宗:“史宗者,不知何许人,常着麻衣或重之为纳,故世号麻衣道士。身多疮疥性调不恒,常在广陵白土埭讴唱引笮以自欣畅。得直随以施人,栖憩无定所,或隐或显。一日,山中道士令人送一书至白土埭与史宗。宗开书大惊云,汝那得蓬莱道人书耶。”随后,史宗即动员村人遍植银杏树,他亲手植的两棵,生长尤为旺盛且留存至今。不久,史宗的疮疥消退了,后人流传的说法就是,史宗受蓬莱仙人指点,遍植银杏有利于治病防病。
因此,长久以来,土山及周边百姓一直把银杏树尊称为“神树”,当地民众新婚嫁娶,都要到树下许愿求子,家人有病要到土山古银杏采集银杏树叶,剥银杏树皮做药引子治病,直到今天,土山两棵古银杏树下的香灰,依然是去了一堆又来一堆,可谓香火不断。
古银杏泽被四乡八邻。谷雨时节,南山雄银杏树,开的花粉随风惠及方圆百十里的母银杏树,受孕结果,传宗接代,装点人间美色,让人类受益,不需丝毫回报。北山母银杏树,每年抢先向人类报告金色的秋天到了,结的果子称为“佛寿果”,不仅味道鲜美,而且能够生吃,慢嚼越觉甘甜可口,十里八乡慕名品赏,当地百姓认为,千年银杏果的营养价值赛过人参。
我们村中人口不过3000,但80岁下田、90岁自理、百岁不稀罕,有人说,就是与常吃银杏有关。如今,“夫妻树”的后代已经遍及大江南北,许多动植物园,都将其奉为镇园之宝而凛立园中,名观古刹中,冠以“菩提树”的银杏更是随处可见,为人间仙境着金添绿。
贡茶,我为之而自豪过,旧时土山隶属扬州府,土山僧人以银杏为主,研制的茶品敬献给扬州大明寺。大明寺僧人,以土山僧人的茶叶献给皇上品尝,皇上大加赞许,并要求作为地方特产及时上贡,这就是土山贡茶的由来。土山为贡茶曾火红一时,但后来,由于炮制茶的方法一度失传,而淡出人们的视野。
现今,以银杏叶为主料制茶的厂又平添了许多家,且家家均颇受市场追捧。银杏浑身都是宝,古银杏更是宝中宝。银杏树成为当地“子孙树”、“摇钱树”,已是重要的经济来源。
银杏的药用成分有170余种,包括:黄酮类、有机酸类、氨基酸、糖类、醇类、微量元素等,具有明显的抑制结核杆菌生长、抗衰老、抗疲劳、耐缺氧、平喘、祛痰及防治皮肤病、促进人体表皮细胞生长、延长表皮细胞寿命等功效,银杏还能提炼银杏油、银杏蛋白。现在仅土山及周边地区,银杏树就有百万株,年产量达到1500万吨,当地政府已经组织建设了银杏林、银杏森林公园,综合利用银杏资源。
古银杏维系着土山人民的和谐生活。土山有两大家族,山北周氏,山东肖氏,旧社会有供奉蚂蚱神的习俗,而蚂蚱神只有一尊,两大家族常因此发生争斗,官司从扬州府一直打到京城。为了实现民安,皇帝传下圣谕,每年农历正月十一,周氏家族将蚂蚱神从古银杏树下的大庙抬至肖氏家族的碧霞宫去祭拜,年后再抬回,这就形成了正月里第一个庙会––土山正月十一庙会。庙会期间,十里八乡的商贾云集土山,各类马戏、民俗表演悉数登场,以古银杏为中心,占地遍及全村,场景蔚为壮观,出行队伍绵延数里。清道队、马叉队、流星队、仪仗执事队、菩萨保镖队、马灯、龙灯队,五彩缤纷,生龙活虎。
如今,每年正月十一的土山庙会依然热闹非凡,赶庙会的,敬香的,拜佛的,经商的,唱戏的应有尽有,人山人海,繁华之景直至月底。土山庙会范围之广,规模之大,可谓闻名大江南北,淮河上下。正月十一传统庙会演绎至今,成为民间民俗优秀传统文化的鲜活品牌。
古银杏也阅尽了历史沧桑。唐天宝年间,扬州大明寺高僧鉴真组团应请赴日,土山是入江水道的重要码头和物资集散地,又有文武二庙和“夫妻”银杏树的盛名,鉴真便从土山武庙中,挑选了佛学造诣较深的十二僧人随团东渡,每次出发前,必要在银杏树下举行隆重的壮行仪式。然而,鉴真六次东渡,五次失败,土山十二僧人一去杳无音信,是否到达日本,无人知晓。但土山人民一直记惦着,这十二位为弘扬佛法,传播文化,增进中日两国人民友谊而远行的高僧。土山武庙更是将十二僧人的法相(木雕)供奉在一个神龛里,可叹神龛在文革中被毁。
清代著名诗人陈全国吟咏古银杏:“蓦看银杏树参天,阅尽沧桑不计年,汉相秦松皆后辈,根蟠古佛未生前。”悠悠岁月无情,朗朗乾坤有象,土山千年古银杏阅尽人间春色,想当年,是千年银杏见证了高僧史宗和晋代大文豪陶渊明在白土埭幽会,聆听了《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儿时在文庙的读书声,亲历了岳飞抗金,戚继光抗倭的历史战斗场面,看惯了兵家沿山下,那入江水道南来北往的帆影,领略了古时候土山作为泰州东乡一颗明珠的永恒魅力。
后人们在这旅游休闲胜地的历史风光中,感受到了土山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步伐。然而,千年古银杏的历史印记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南山古雄银杏,被燃烧弹烧焦的树洞,挖山造碉堡、锯树干搭瞭望台,使山变小变矮,加之雨水冲蚀,使雄银杏树树形更加倾斜,树根更加裸露。北山古雌银杏也经历了深重的磨难,平均五十公分直径的树干就曾被锯去十八根,两根盘篮大的旗杆(树根下生长的)被日本鬼子锯去,一眼望去真是树形凋零,满目疮痍。但两棵古银杏不惧风雨,严寒万般摧残,顽强地生长着、挺立着。我喻他们,象征着中华民族的脊梁。
回忆起儿时,“土山正月逢十一,人山人海赶会集,下河敲冰浴跳神,碧霞宫里三霄竭”,让我兴奋不已;周山河里采河蚌、沙土地里挖山芋、屋旁河塘摘老菱,仍时常萦绕在我心头。如今的土山,更是美丽富饶。泰州西边的周庄与土山之间的周山河,成为连接两地的玉带,新建成的S28省道,为土山专辟了出口,银杏树下土山民众,自发复建的护国寺,成为方圆百里善男信女的圣地,遍地银杏后生树点缀着新农居。
时逢改革,机遇开放,千年古银杏也迎来了他们自己的春天。今天的故乡人民,以实际行动认可“植物也有道德、标准和尊严”,同时护佑古银杏树的生态环境,协力壅培千年土山的文化底基,振雄心,抒壮志,谱写自然景观与人文资源交融互动的和谐乐章。
但愿,土山千年银杏早日走出深闺,融入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历史洪流,在万物争春中,仍然抢个先,露个脸,成为银杏王,与茶花王一起,为姜堰市、泰州市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