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树叶在风中飞舞的季节,我第一次见到了美丽的叶果。
叶果是在四年级的上学期转学到我们班上的。
她的到来,受到了我们班绝大多数男女同学们的欢迎。之所以欢迎她,是因为她的美丽和老实。无论碰到谁,她的那双明丽的大眼睛都讨好似地望着你。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我心里就很喜欢她,这种喜欢掺杂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我那时才十三岁,但我得承认,我这人早熟,是属于容易早恋的一类。
不过后来我知道,早恋上叶果这个小美人的不止我一个,在我们十几年后同班男生的聚会上,借着酒劲,有十几位都不约而同地承认几乎和我同时暗恋上了叶果。其中就有“黑皮”。“黑皮”真名叫牛建军,是我们班男生的头,这家伙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架,据说刚学会走路那天就用小拳头把还在地上爬的他的表妹打得鼻出血。我们全班都怕他,老师们也怕他,因为他还是我们这所小学的“反潮流”小英雄,而他爸是我们这座小城市的“反潮流”标兵。牛建军皮肤黑得惊人,我们于是都叫他“黑皮”。
“黑皮”把叶果给打了。叶果转到我们班上的第二天。
叶果的鼻子血流得历害。鼻子是“黑皮”打人的主要部位。
毁了容的叶果蹲在操场南角的那棵千年白果树下哭得很伤心,几位女同学捡了一些秋风中飘落的白果树叶给叶果擦血,不一会儿,地上满是血染的树叶,一阵风起,便有血叶飘舞,有一张撞到我的鼻尖,血腥味很浓。我全身血液沸腾,埋下了对“黑皮”仇恨的种子。
“黑皮”完全是毫无理由地袭击了正在捡白果树叶玩的叶果。改革开放以后,我看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时明白了“黑皮”的用意,赵忠祥说,有些雄性动物求偶时,采用攻击的方法以引起雌性动物的注意。
“黑皮”继用攻击手段后,又变换了手法,用阴谋的手段去接近叶果。
这是在叶果转到我们班上的第五天。那天,我们班在胆小如鼠的戴右派帽子的老太婆班主任的主持下,进行每学期一度的重新排队换位置。 在那困难的年代,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没有施足肥,个头普遍不高,而“黑皮”却比我们都高半头,通常他都坐在最后两排。
当时,全班同学按性别排成乱哄哄的两队,右派老太婆班主任半天也没整理好队伍,我发现“黑皮”趁乱严重违犯按身高顺序排队的原则,插到了前头,这位平时算术水平只能在百位数内进行运用的家伙,在这关键时刻,竟然准确地算出他的位置顺号和女生队中叶果的位置顺号相同,这样,他在这个学期中,就会和叶果坐在同一张课桌上。
我无法容忍,决定中止“黑皮”的阴谋。在右派老太婆班主任费力地把一对对男女生安置到课桌的工作快进行到“黑皮”和叶果的时候,我勇敢地从“黑皮”的身后插到他的前面,理直气壮地向全班宣布:“我比你矮!”
我幸福地和叶果开始了同桌生涯。
那段时间里,我心里总充满着甜蜜感。开始感到坐在课堂里上课其实是蛮幸福的一件事,尽管大多数时间里还和往常一样不知道老师们在说些什么。
我在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里,依然在做我自己的事情,想我自己的事情。同时,充分发挥我的美术特长,画一些样板戏里的人物,装住很不经意地暴露在叶果的面前,而当叶果发现后好奇地要进一步欣赏的时候,我又很严肃地赶紧收好,同时对她怒目相向,每当此时,叶果总是莞尔一笑,我心里的异样感觉就更强烈。
有一次,我发现我无意中飘落在地上的一张李铁梅的画片几天后竞然被叶果夹在算术课本里的时候,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可是我的画作第一次被一位美丽的小女士收藏。
当然,我表面上和叶果要拉开距离,在和她同桌的第一天,我就当着她的面,在已经被人刻划了无数条“三八线”的桌面上,又恶狠狠地刻下了一条新“三八线”,同时,用红蜡笔仔细地往上填色,可惜我的红蜡笔只有指甲盖那么点长,不够用,叶果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所做的这一切,一看我用完了红蜡笔,她出人意料地从那用医院的针剂纸盒做的铅笔盒里拿出一支新红蜡笔,怯生生地递给我,让我把“三八线”工程进行完。
她这样做,让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在表面上,我得让“三八线”发挥作用,在她认真做作业时,胳膊肘一越过“三八线”,我就毫不犹豫地用胳膊肘顶过去,当然,有时候她并没有越线,我也要这么干,心里无非是想和她在肢体上接触一下。每当这时,叶果的嘴总是生气地撅起,而我却感到她这样很好看。于是常常变本加厉。
直到有一次,看到她生气地盯着我看,而且泪水在她大眼眶里打转的时候,我才开始有所收敛,我于心不忍呀!但叶果对我却以德报怨,当我在做小动作或画画儿出了神,老师念着课本无意地快接近我的时候,叶果的胳膊肘总是及时地越过“三八线”碰碰我,挽救了我……
我和叶果的同桌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可我也常常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威胁。起先是感到有两道嫉妒的目光在我瘦削的背上经常扫描,后来,我尖骨突出的臀部时不时遭到后座有意无意的踢打,更有甚者,我的后脖领子里经常会落进带有粘液(我猜那可能是口水或鼻涕)的小纸团或是一些黑色的小泥球(我猜那可能是从皮肤上搓下来的),而这一切骚扰,都来自坐在我后坐的“黑皮”。我只能忍受,原因一是我感到有点理亏,毕竟是我在“黑皮”面前挺身夺爱,二是“黑皮”的拳头让我心里发怵。
但是,我无法阻止我心中的那棵仇恨的种破土、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