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来查房了。
我把故意磨磨蹭蹭不肯走的石燕支走后,刚躺下就熟睡了。可这恼人的电话又来骚扰!要知道,我明早五点就得赶到报社交版面!
“他妈的,你们还要不要我睡了,我现在就赶去把你们剁了喂鸡!……”我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里冲他们连珠炮似地破口大骂。凡是骂得出口的什么脏话、粗话都喷薄而出。他们来不及回一句话,我骂累了,要扔电话。
有仙乐从空气中飘来!我惊得目瞪口呆:
“骂完了吗?”
“骂完了,不,不骂完了……”我语无伦次。
“猜出我是谁吗?”
这还用问吗!我喉结在打滚,就是咕噜不出一句话。
“我是叶果。”电话那头不再为难我了。
“我知道你是叶果。”我调整好心理,很快进入正常状态。
“没想到吧?”调皮的语音欢乐而动人。
“昨晚想到啦。”这倒是真话,不过在她听来肯定感觉是假话。
我们都故作轻松地兜了了一大会圈子。我尽力把我的语库中的所能调出的自以为是幽默的语言统统调出,我自作聪明地认为幽默是外国人的天性,所以就应该这样子和她说话。叶果笑声不断。慢慢地我感到江郎才尽,语言变得干巴了。但叶果仍很礼貌地不时笑着。我察觉到这点以后,便知趣地慢慢打住。
叶果又没话找话地搭了几句后,切入正题:
“白良,欧洲经济已经走了几年的低谷,搞得我们都特没信心的。现在许多人都回国发展了。你们那边的环境、人气什么的怎么样啊?”
“你也想回国发展?”我立即兴奋起来。
“都是炎黄子孙,都想为祖国建设效力嘛!”
我来劲了。我滔滔不绝,从南巡讲话讲起,一直讲过宏观调控,再讲到香港即将回归,又紧密联系我市的实际并具体到“黑皮”、“麻袋”等人的发展最后落脚到由于宏观微观形势都好,党中央和各级基层领导的英明领导,以至我们可以经常到“百鸡宴”那儿吃“百鸡宴”或“百块鸡宴”。
总之,我描绘出一幅祖国建设波澜壮阔、一日千里的欣欣向荣景象。我讲得口干舌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深情地呼唤这位海外游子早日回家参与祖国建设。我还委婉地提醒她,现在是回归的最佳时机,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电话那头一声未响,我蓦地紧张起来,线断了?
“喂喂!”
“我听着呢!”
我最后庄严地向她保证,我们国内的同学们现在大多发展得已经很不错了,她回来拓展事业,是会得到大家义不容辞的帮助的。我尤其暗示她,我这么多年的记者不是白当的,我有很强大的关系网,而这点,在中国干事恰恰十分重要,我更会责无旁贷,一马当先地帮助她,这点尽可请她放心。
“那就先找你啦!”叶果欣快地说。
“一言为定!”我坚决地拍了拍我的鸡胸。
我睡意全消!我穿好衣裤,冲下楼去。
我驾着“黑皮”留下的“大蓝鸟”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那满天的星星都是叶果的眼睛!
那一轮弯月是叶果微笑的嘴唇!
车子嘎的一声停下,我潇洒地下车,对着脚下的这条大江舒展开胳膊。我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江雾,通体舒泰。晨曦中,六和塔开始显出清晰的轮廓!
我傻眼了,我竟开到了数百里外的钱塘江边!
我那版面还没交呢!
大家知道叶果要回来了,都非常高兴。“百鸡宴”等人非常关心她的归期,我则语焉不祥,我觉得去机场欢迎叶果这事只能由我专美,所以我谎报了一个迟得多的日期。
这天,我提前三个小时来到机场。
我第一眼见到叶果时的心情无法描述。我只觉得一团红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火,热辣辣地从熙熙攘攘的下机人群中蹿出,直奔我来。
一袭红衣的叶果,飘然而至: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叶果亲热地说“没变,没变,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还和小时候一样!”
“你也一样,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其实,她比小时候更进一步―――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不要恭维我,老啦,丑啦,没人要啦!”
“哎,自然规律嘛!”我故意激了她一下。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我们奔驰在高速公路上。 叶果坐在前座,把车窗开到底,任午后的暖风狠狠灌入车内,暖风汹涌地扑击着我的脸,我感觉我们在天上飞。
她兴奋地问我这问我那。我发现,离国多年的她,对国内的大多数情况不甚了了,在她面前,我简直成了一部当代百科全书。一路上,都是她在问,她什么都问,可就是没有问到我的情况。我多少感到有点失落。
车到城郊,一座颇具现代气息的城市映入眼帘,叶果欢快地叫起来:“呀!怎么变成这样了!”她要求我绕着城市转圈,她说她要先熟悉熟悉这座久违了的这座城市。
我娴熟的车技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这水平呀,在欧洲的大地上准能大展鸿图。”
“那哪能跟你们的水平比呀。我这水平呀,只能我自个一个人开着瞎逛,要是有人一上我这车吧,我就失了水准,安全第一,我得对别人负责,对别人家庭负责。”我巧妙地把话题转到我关心的问题上“噢,对了,你还没介绍过你的家庭呢。说说,说说你的家庭。”
“我呀,是一个人饱了全家不饿――光棍一根。”我闻之心中释然,不,是心花怒放!
“对了,你有没有碰到过“黑皮”?“我明知故问。”
“你是说牛建军吧?见过,经常见。”叶果轻描淡写的口气。
“怎么样?那哥们过得怎么样?”
“大概还不错吧。”叶果把话题岔开“这车是你的?”
“嗯。”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但马上又后悔了。
叶果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从下午到晚上,在车上,在餐厅,在茶室,我俩一直沉浸在异常亢奋的状态中。
我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一会儿回忆少年时光,一会儿互相介绍国内外的情况,一会儿又说些轻松的趣事笑话,同时也说了许多废话、傻话。
从话语中,我大致了叶果的情况,她当年的出国,是她姑妈的要求,那时,国门一开,她的那些海外亲戚立即向她们伸出了援手。她则一门心思想圆大学梦,但拗不过姑妈的再三恳求、甚至是苦求,她只好挥泪去国。
在国外,她在餐馆里打过工,在货行里站过柜台,也办过中文学校。经过几年的拼搏,她和姑妈开起了属于她们自己的餐馆、货行。由于太忙,也由于国内已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一直没有回过国,“但是,我一直想着能回来看看,想得太厉害了。”叶果喃喃地说,眼里竟有些潮湿了。
我连忙想转入别的什么说题,她却提议:“走,去看看学校里的那棵白果树。”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急切,以致我不忍提醒她时间已经快近晚十点了。
学校的门卫是一个面貌很像当年那位把我当小偷拉下围坪的老门卫的小胖子,后来了解是顶替了他爹招的工,也算是子承父业。他戆头戆脑地拦住我们:“喂,校内不准谈恋爱。”我赶紧掏出一包烟进他的裤袋里。他赶紧很负责很神秘地轻声对我们说:“里边没坏人,你们放心进去,我在这给你们看着。”
叶果站在了来只有在梦里经常见到的大树下!
大白果树静静地肃立着,十分威严,仿佛如一位不苟言笑的长者,在无声地责备她的迟来。
我发现叶果的表情在急剧地变化,由平静而急促而激动,眼中噙满了泪水。她发现我很狐疑,便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下,对我说:“你相信吗,这树坛里埋着我的妈妈!”
我吓了一跳。
“当然,是骨灰。”她向我解释。
“你们家怎么把咱们学校当成自家的墓院了!”我还是差点儿惊叫起来。
“保密,我可只对你一人说过。”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到后来才知道这里竟埋藏着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可叶果当时没说。
叶果平静下来后,抹了抹眼睛,望着大树,深情地说:“妈妈,我来看你了。”
可奇怪了,这时,一直沉寂着的树叶竟开始沙沙作响。有微风开始流动。我不禁感到有些凉意袭来。
叶果却笑着对我说:“老同学,这是我妈妈在跟我说话呢。看来你我得相信有天人感应这一说了。”
风开始大起来了,我不安地对叶果说得走了。
叶果走到树下,把脸紧紧贴在树上,许久,才离开。
我傻了眼,竟忘了把叶果安顿下来。她吞吞吐吐地提醒我时,我才如梦方醒。我赶紧驾车找宾馆、旅馆。可巧这两天我们这个城市正在举办两个全国性的大型商贸洽谈会和几个全市性的会议,加之已近晚十二点了,宾馆旅馆均告客满,仅有二间房价高得惊人的总统套房。
“怎么样?住吧?”
“老同学,你可别以为华侨个个都是超级大富翁啊。”
“那就只能屈就你住小客栈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行啊。”她爽快地同意了。
车行半途,我觉得不妥:
“如果真这样,那我在同学们面前就无法交代了。”
“这有什么呀!我保密。”
我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你住到我宿舍去。”
“你说什么?”叶果差点叫出声来。
“别误会,我那是单身宿舍。我呢,到办公室去对付一宿。”
“那怎么行!”
“听我的!”
人在恋爱的时候智商是最低的。对于我来说,还得加上一条,那就是记忆力也是最低的。我从昨天起一直到今天早上再见到叶果为止,这么一大段的时间里,我竟然忘了石燕的存在。
老实说,从得悉叶果要回来的那一刻起,我的整个心里都被叶果占据了。石燕似乎看出些什么,我曾经想和她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干脆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甚至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让事态一步步走下去再说。昨天,我上机场接叶果,怕干扰,便把手机给关了,后来忘了,一直到了现在。
看得出,叶果早早就起床了。她在晨曦的晖映下,通体晶莹透亮,你要我说那感觉,我只能用最俗的一个比喻:仙女下凡。
仙女冲我一笑,勾魂摄魄:
“昨晚睡得还好吧?”
我睁着红眼说瞎话:“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我们不着边际地说了一通。我提议出去吃早点,她说还不饿,接着漫不经心地跟我说:“告你一件事,昨晚我刚睡下,有一女孩子找你。”
“嗡――”的一声,我的脑袋炸了,是石燕!我迫不及待地问:“她都说了些什么啦?”
“没说什么,只问了一下你在不在,就走了”叶果依然是很随意地问:“她谁呀?半夜三更的还来找你?”
“噢,肯定是那个整天神经兮兮的文学女青年。就因为前些时间替她改了一篇小稿子,发了,从此她就把我当成了大文豪了,天天追着要我改稿子。他妈的,不分白天黑夜,稿子一写好,立马就送来给你看,有时候我都钻进被窝了,但会被她叫出来。你瞧,昨晚这种事就让你碰见了,真倒霉!”我越说越跟真的似的,竟越说越气:“叶果你给评评理,我这对工作高度负责,倒给自己惹了一身累不说,还惹了一身臊。不行,这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已经对我构成骚扰了,我得好好和她谈谈了,不行的话,还得好好和她的领导谈谈。”
“我看啊,她八成是借改稿之名,行追爱之实吧。”叶果莞尔一笑。
“嗯 ,也有这个可能。看来,我得更强硬一些。”
“哎呀,至于吗?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得考虑考虑个人问题啦。我看这女孩子模样挺周正的,又这么有才气。”
“你这话让我伤心,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人其实挺传统的,这种新潮的女孩我可消受不起。”这话一说完,我突然觉得自已原来挺卑鄙的。
“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可不敢说了解你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比小时候出息多了。人长得也挺招女孩子喜欢的,嘴巴也挺能说的。一个各方面都厉害的男人!真的,我是真的这么看你。”她始终微笑着说。
得了,不能再这么跟她说下去了,她已经怀疑上我了。我感到我的脸肯定比猴腚还红。人哪,在心爱的人面前说什么都成,可就是不能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