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传统上对美的颂扬(如观赏樱花的仪式),是综合了哀伤的,最激动人心的美,往往短暂。去日本之时正是深秋,错过了樱花烂漫的季节。在我的印象里,樱花这种花是很奇怪的,尽管开得灿烂,却难以让人产生欢快的心绪;它圣洁的颜色往往令多愁善感的人又生出几分凄愁。虽然无缘赏樱,但还是欣赏到了东京壮观的银杏叶飘飞的美丽场景。
银杏树是东京都的“都木”,银杏叶被指定为东京都的“都章”(徽)。在东京都,几乎每条路,都有银杏树夹道。这些银杏树具有数十年以上的树龄,高大、挺拔、俊秀,杏黄色的银杏叶在秋风里飘飞,落着一场又一场叶子雨。走在路上,那些银杏树叶便扑面而来,它们落在地上,铺满了大半条街道,犹如给整个城市盖上了一条高贵的金毯。那些美丽的叶子也落在别的低矮的常绿植物上,在墨绿的底色上镶了一层金边。环卫工人似乎也并不急着去打扫,偶尔会看见停在路边的扫街车,张挂着“正在作业”的牌子,却不见作业的人。也许环卫工人也想保留这美的景致?而那些漫天飘扬的银杏落叶确乎是打扫不尽的,直到那些银杏树光秃了枝杈,才会蕴蓄起新的生命。我们见到了一些霜叶尽脱的银杏树,往往是银杏树林里难得的一株,它们伸展着遒劲而枯瘦的枝桠,透露着苍凉明净的美。这样一种壮阔凄美的落叶景致与樱花有着相通之处,怎能不勾起赏秋人强烈的悲秋之情呢?
春日的樱花,秋日的银杏,一年中的四季,有两个季节被如此富有感染力的自然风物占据了。见到这样的银杏,不由得理解了日本文学中的“物哀”情绪。人心接触这样的外部世界,自会感物生情,心为之所动,有所感触,这时候自然涌出的情感,或喜悦,或悲伤,或低徊婉转,或思恋憧憬。有这样情感的人,便是懂得“物哀”的人。而外部事物和感知的主体,两者互相吻合一致的时候也产生了和谐的美感。优美、细腻、幽深、玄静,都称得上是美好的情感体验吧。
后来的两天,终于有了最珍贵的“物哀”体验。去箱根前,友人说,箱根虽位于富士山脚下,但常常雾霭缭绕,难以得见神山真面目。偏偏我们去的一天半里,秋高气爽,无论是在芦湖上荡舟,还是在下榻的箱根王子酒店附近散步,富士山都仿佛近在身侧一般。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迫近地望见富士山,它和图画中的一模一样,但它太近了,近到有点虚假,似乎伸手便可触摸。可是,你却畏惧着不敢近前,白的雪顶衬着蓝的天,如同处女般圣洁,又仿佛带着神的昭示。凝视着它,污浊的眼睛可以净化,躁动的心得以宁歇,灵魂也或可得到升华?
可是,富士山并不总是妥帖地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在芦湖上,往往调转一个方向,那山便不知隐匿何处了;在王子酒店后面的小径深处,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透过杂乱的枝杈望见它的轮廓。无论是往前走两步还是往后走两步,立马寻不到山的踪迹。想来,实在诡异。难道这也是神山的奇妙之处?其实,在来日本的飞机上,我已隔着舷窗俯瞰富士山的美,它匍匐于灰暗的地平线上,仿佛有一只巨手将它托举成优美的弧度,那山的轮廓被落日巨大的余晖映衬着,苍茫、雄奇、高洁,并且久久地停留在视野中,不曾消失……
明日请看《通往天堂的花园》。